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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
回到醉乐殿时,殿中砸得一片狼藉。
宫女缩成鹌鸠状,一个劲冲我磕头告罪。
「求大人恕罪……」
这模样,定是初凰公主的手笔。
我扶起她。
「无事,快起吧。」
宫女还未站定,殿外就传来一道跋扈的声音。
「继续跪,跪到本宫满意为止。」
初凰公主气势汹汹,冲我冷笑道:
「本宫倒没想到,你能活着出来。不过,你的运气,到此为止了。」
大宫女捏住我手腕,笑盈盈地要拔我的指甲。
「公主心慈,先前琴师没了指甲,特意命奴婢去送最时兴的丹蔻。
「您这手,染上血才漂亮,才能讨公主欢心。」
指甲快被钳住时,我使巧劲一挣。
镊子直直扎进她眼窝,流出一行血泪。
我勾唇浅笑。
「你说得对,这样看你,的确漂亮多了。」
大宫女捂着眼痛得吱哇乱叫,还不忘拿着镊子扑过来。
「该死的贱人!」
可惜,她看不真切,脚下又不稳,踩着珠子摔了一跤,栽到碎瓷片上。
瓷尖锋利,戳进她的喉咙。
血,汩汩而出。
漂亮极了。
可初凰公主还拧着眉,神情骄纵又癫狂。
「本宫的人动你,你竟敢还手!」
宫内静若寒蝉,落针可闻。
我却姿态舒展,语气沉静。
「公主说笑了,希音不敢。
「许是上苍垂怜,要留希音一条性命,为民除害。」
7
「上苍垂怜,笑话!」
初凰公主冷笑一声。
「把她指甲给我拔了,再一根根剁掉她的手指。」
又轻描淡写道:「给她灌一碗破喉散,省得吵到本宫的耳朵。」
「破喉散……」
我喉头一滚,险些落下泪来。
晚听姐姐的嗓子,就是被这个药毁的。
花魁夜棠貌美,歌姬晚听善歌,是被刘妈妈捧在手心里的活招牌。
顾初凰却毁了夜棠的脸,大言不惭道:
「我朝女子娇贵,她却以色事人,毁容是她活该,我有何错!」
刘妈妈气得要杀人,抽了她一巴掌。
「貌丑心恶,打你我都嫌脏了手!」
还是夜棠劝住了。
「报官为好,何苦为她犯杀孽。」
顾初凰手脚都被死死捆住,扔进柴房。
一行人移步花厅。
晚听抚琴宽慰。
琴声如花坞春晓,三柔,一紧,最宜纾忧解愁。
可晚听一张口,嗓子嘶哑,活像老妪嗓子眼堵了一口陈年浓痰。
听不出半点原先清媚如雪的声线。
是被人下了药。
刘妈妈如遭雷击,强撑起身子,笑着哄她。
「晚听,不怕,我们都在呢。
「太医院还有我老相好呢,一定能治好,不怕啊,乖。」
晚听扯了扯嘴角,无声地笑。
眼泪,无声地流。
顾初凰不知怎的,衣冠楚楚站在花厅门口,得意扬扬道:
「这可是破喉散,宫廷秘药,她好不了的。
「女子干净,她却成日唱些淫词艳曲,哑了才好。」
我睫毛轻颤,心中恨意翻涌。
宫女却端着破喉散抵到我唇边,我猛地挣脱,夺过碗,反泼了她一脸。
「该喝药的不是我,是你们。」
8
初凰公主怒极,挥了一记空鞭。
「一群没脑子的废物!把她捆住,那把烂琴也砸了!」
「不!不要!」
我不管不顾朝琴扑去,却扑了个空。
不是烂琴。
是夜棠和晚听的琴,是春满楼最后的东西。
「看来是心爱之物。」
初凰公主起了兴致。
「那可要爱惜些,弦要一根根挑断,琴要慢慢砸。」
我越痛不欲生,初凰公主便越畅快。
毁掉别人心中所爱,不过是她的一场游戏。
可顾初凰,这琴,本就是我为你设下的饵。
你将万劫不复。
几个宫女扯住我,让我眼睁睁看着琴弦断,琴身毁。
初凰公主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我的痛苦。
「本宫心慈,你既这般爱琴,本宫就特赏用这弦断你十指。」
我不惧反笑。
宫女抽出一根弦,勒住我尾指。
紧得发白,渗出鲜红的血。
生疼。
我却一声不吭。
宫女怕公主责怪,扯住弦使劲。
一道尖厉的声音响起。
「住手!」
是在御前侍奉的小太监。
初凰公主正在兴头上,直接抽了他一鞭子。
「你算什么东西,也配叫本宫的人住手。」
小太监忍着疼告罪。
「公主饶命,奴才是奉万岁爷的命来宣旨的。」
初凰公主拢了拢鬓发,冷冷道:
「不过赐死一个琴女罢了,本宫自会为父皇分忧,还劳烦父皇写什么旨?」
「不是赐死。」
小太监嗫嗫道:「是封官圣旨,盖了印的。」
9
初凰公主扭头盯着我,眼底寒意逼人。
我微微一笑。
「上苍垂怜,我必替天行道。」
「可天道不公,你的命,谁都留不住。」
初凰公主森然一笑。
「她不死,你们都别想活!」
宫女闻言,迸出一股狠意,操弦勒住我脖颈。
小太监被拦住,圣旨都来不及掏,哭天抢地地喊:
「使不得啊!万岁爷还要留着她治病!」
「本宫看你是入了魔了,本朝何曾封过女官?」
话音刚落。
一道明黄色的衣角掠过殿门,寒声道:
「是朕今日亲封的大司乐。
「你还要杀吗?」
宫女惶恐跪地,我脖颈骤然一松,稳住身子行礼。
初凰公主连忙跪地请罪,换上笑脸,撒娇卖痴。
「父皇,儿臣不敢。」
皇上却掠过她,搀我起身。
见我双手伤痕累累,瓷白的颈上一圈血线,忍着火,问道:
「可有大碍?」
我默然摇头,目光触及古琴后,到底落下泪来。
「可是,琴毁了,希音没有琴了……」
一夜操琴不停,又被初凰公主磋磨折辱。
我面容苍白,一身藕色素衫。
像一朵白海棠,经不起风雨,怦然坠地。
失去意识前,只听见皇上惊慌怒道:
「快,叫太医!」
10
我晕了三日。
这三日,皇宫热闹得很。
皇上头疾无人压制,寝食难安。
向来宠溺初凰公主的皇上,竟不顾皇后劝阻、太子求情,罚初凰公主跪佛堂抄经祈福。
「大司乐何时好,她就何时起!」
我醒后不久,皇后就来宫中探望。
很是温柔贤淑的模样。
「这红参粥,增元补气,最适宜女子温补了。」
又一个打着女子旗号做事的。
我心下作呕,面上神情冷淡。
「多谢皇后体恤,只是希音福薄体弱,用不得这等金贵之物。」
皇后笑不及眼底,故作亲昵。
「胡说,本宫瞧见你就欢喜,像自家女儿似的。」
我不动声色抽出手:「希音不敢。」
连拒两次台阶,皇后沉下脸。
「不识抬举!」
嬷嬷狗叫道:「没教养的东西,胆敢这样对皇后说话!」
我冷冷剐了她一眼。
宫中的人,才是最没教养的。
一个个人模狗样,其实礼义廉耻全然不顾。
刘妈妈收留我们,把我们养得极好。
天冷施粥,逢灾捐粮。
小猫小狗都喜欢缠着她。
可这样的刘妈妈,却因质问了顾初凰一句,就惨死暗卫刀下。
半生心血的花满楼,也付之一炬。
皇后满头珠翠,雍容华贵。
可那明珠点翠,分明又血迹斑斑。
「你若这般冥顽不灵,本宫便要为初凰碾死你。」
她慢条斯理捋了下帕:「纵使皇上,也说不得本宫什么。」
11
「你们母女,这般见不得朕好,是何居心!」
皇上从屏风后走出,勃然大怒。
我嘴角噙笑,冷眼看皇后惊慌失措。
嬷嬷是条好狗,急忙替主子辩解。
「皇上圣明,是这琴女目无尊上,三番两次言语冒犯,皇后这才提点了句,皇后对皇上一片真心……」
嬷嬷还未说完,就被皇上踹倒在地,滚了一圈。
「狗奴才,这轮得到你说话?!
「来人,杖杀了!」
嬷嬷磕头求饶,被人塞住嘴巴,拖了出去。
皇后努了努嘴,被皇上冷眼一逼,劝阻的话堵在喉咙里。
只得眼睁睁瞧着忠仆被打得血肉模糊,硬生生掰断了护甲。
临走时,皇后还不忘射了我一眼。
尽是风刀霜剑。
可皇后,往后不管是风霜,还是刀剑。
只会落在你们身上。
皇后走后,皇上满脸藏不住的躁火。
「一群不省心的玩意,也只有在你这,朕才能舒坦些。」
「是希音不中用,不能为皇上分忧。」
我脸上既哀又怜,心底却在冷笑。
五音疗疾,确有此事。
但我为皇上抚琴时,动了手脚。
皇上听音入眠,我暗中用琴音控人情志。
一旦断了琴音,头疾就会加重。
更会对弹琴之人,渐生依赖,最终任人操纵。
太子送我进宫,自以为妙棋。
其实是因我在琴音中,为他种下了一颗君临天下的种子。
初凰公主以为是她毁了琴。
其实,是琴毁了她。
琴一日修不好,皇上就一日盛一日地记恨初凰公主。
佛堂长跪又如何。
夜棠毁容之痛,晚听毁嗓之恨,刘妈妈抱憾而死。
春满楼众姐妹的命。
我要一一向她连本带利地讨回,才算完!
12
我身子并无大碍,手上的伤只是表面骇人。
无事时,我最喜欢去摘风阁。
那处偏僻,地势又高。
天晴时,仿佛能望见原先热热闹闹的春满楼。
看得人发怔。
有天,我在阁上,听见东风递来一阵琴声。
技艺并不娴熟,琴音初时压抑,又透着澄明。
后半段弦音舒缓,如寒枝遇春风。
我随意问道:「是谁弹的琴?」
「是三皇子。」
哦,是西苑最不受宠那位。
我心思百转,暗中记下时辰,连听了三日。
第四日。
三皇子琴音响起时,我素手拨弦,似流水激越,飞泻而下,与他相争又相和。
他琴音微顿,复又追上,沉稳轩昂,如高山巍峨。
琴音相契,迸出共鸣。
初凰公主讨厌花魁倚门卖笑,嫌弃歌姬唱淫词艳曲。
可她不知道,夜棠和晚听,她们的《高山流水》弹得极好。
若以琴识人,这三皇子,虽不受宠,但无论品性还是修养,都高出太子太多。
太子就如我手中宫琴,空有华贵外形,却不如春满楼的古琴接地气、合心意。
琴修好后,皇上亲自给我送来。
我抚摸琴身,眼圈湿润。
最后,伏在琴上呜咽大哭。
皇上原以为我是喜极而泣,可我哭声凄绝,令人动容。
皇上察出不对劲,语调急切。
「可是杭州特贡的冰弦不够好?还是琴头的云杉年份不够?」
「皇上所用材料极好,希音感激不尽。」
我止住泪,语气哀婉。
「古琴有灵,故而五音可疗疾。但现在,古琴大损,琴灵一散,就弹不出疗疾之音了。」
皇上追问:「可有解法?」
13
看到我欲言又止,皇上豪爽地笑了。
「朕拥有万里江山,不管你想要什么,朕都会送到你面前。」
我破涕为笑,像朝霞初露。
「皇上是真龙天子,龙气又是天下灵气之首,如果每天都养着,养个三五年,琴灵就能恢复了。」
皇上皱起眉头。
「有没有更快的方法?」
我欲言又止。
「龙的精华,就在血。」
我看似无意地补充道:「天子的血脉,龙气的福泽,虽然不如皇上,但也算是非常出色了。」
皇上眉头舒展开来,表情淡定:「这把琴因为初凰而毁,要恢复琴灵,用她的血最合适。」
我还没来得及回答,皇上就厌恶地加了一句。
「初凰是女子,血脉之力不纯,便取她眉心血供养吧。」
千娇百宠,被他人命如草芥的初凰公主。
在皇上眼中,也是轻飘飘就可以被舍弃的存在。
权力,被更大的权力倾轧。
再见初凰公主时,她跪,我站。
她仍倨傲。
「狐假虎威的狗东西。」
我不在意地笑笑。
「初凰公主的拳拳孝心,已昭告天下。」
言外之意,她无处可逃,只能被迫自愿献血。
初凰公主听懂了,挺腰肃容,杀气腾腾。
「贱婢!你敢动本宫一下,母后和皇兄定会株你九族,将你千刀万剐,做成人彘!」
九族?
我所亲所爱,皆焚于初凰公主和太子联手放的那一把火。
哪里还有什么九族?
我不禁苦笑起来。
我握刀的手稳定下来。
刀刃一转,初凰公主的额头上出现一道伤口。
我用左手捧起碗来接住血,在血快要凝固时,再次划开一道伤口。
反复几次。
最后在初凰公主的额头上,刻出一个她最喜欢的【丑】字。
我这才满意地松开刀子,装伤药的衣袖里的东西突然掉到了地上。
我想要蹲下去捡,初凰公主却大声叫起来。
「父皇给本公主的伤药,你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藏起来,真是找死!」
14
我咬紧牙关解释。
「这是我自己配的驱虫药,不是伤药。」
初凰公主显然不信,冷笑着说:
「佛堂里虫子多,这药我就留着了。」
回到宫殿后,我随手把那碗血倒在了泥里。
狠狠地跺了好几脚。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。
宫殿外面一片喊打喊杀,吵得人心烦意乱。
我披上衣服走出去,正好碰见皇上和皇后剑拔弩张,互不相让。
「那个贱人把初凰的脸弄成那样,你还护着她不让我进去!我看皇上封的不是大司乐,而是妃嫔!」
我闻言,粲然一笑。
殿外一阵喊打喊杀,吵得很。
我揽衣出门,正撞见皇上和皇后针锋相对,互不相让。
「那个贱人把初凰的脸害成那样,你还护着她不让臣妾进去!臣妾瞧皇上封的不是大司乐,而是妃嫔!」
我闻言,粲然一笑。
初凰公主果真看重她那一张脸,这么迫不及待用了我那瓶伤药。
伤药是真,但伤药里加了料也是真,也确实有驱虫之效。
夜棠忍受的毁容之苦,初凰公主当然也要经历一次。
何况还是她自己自作聪明跳进去的。
皇后一看见我就怒不可遏。
「贱人,就是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害了本宫儿子!」
「朕已经查明,是初凰自己拿了大司乐的驱虫粉,非得往脸上涂。」
皇上挡住皇后的视线,始终维护。
「你作为皇后,这么糟践自己脸面。」
皇后气呼呼地走了。
我转身走进宫殿,为皇上演奏了一首《寒鸦戏水》。
羽音能让人心静,最能消除内心的烦躁。
听完后,皇上精神焕发。
「这琴曲能让人心静,你弹得真不错。」
我谦虚地说:「希音不敢居功,这是三皇子费尽心思找来的琴谱,让希音为皇上解闷。」
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回忆,怀念地说:
「允煦这孩子,从小就懂事,就是爱待在自己宫里,朕也好久没见到他了。」
然后,皇上命令太监去西苑,给三皇子送了一套文房四宝。
我安静地站在旁边。
又听到皇上吩咐:「初凰那边,你继续取血。」
我轻声答应,心里有些波动。
帝王的温情,总是短暂的。
15
因为要感谢皇上的恩赐,三皇子经常去皇上的勤政殿。
政务之余,皇上开始关心起三皇子。
我在一旁弹琴。
琴声悠扬,香气弥漫。
皇上心情好,让三皇子弹了一曲。
弹完后,皇上笑着调侃。
「跟大司乐比起来还差得远呢,天天听琴,怎么也没见你有所长进?」
「父皇说得对,儿臣以后会多向大司乐请教。」
三皇子板着脸,认真地回答,耳朵却不自觉地红了。
我在一旁说:「希音觉得三皇子弹得很好。」
「这话怎么说?」
我侃侃而谈。
「琴音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,能治病救人,消除烦恼。但是不熟练的技巧中,有焦虑,有快乐,有喜怒哀乐。我觉得三皇子的琴声里,有人生百态。」
说完,三皇子抿嘴微笑,耳朵上的红晕蔓延到脸颊。
皇上却陷入了沉思。
然后,又看着细心照顾自己的三皇子,突然问:「太子最近没来上朝,在忙些什么?」
小太监面露难色,支支吾吾:「太子爷最近在了解民间情况。」
皇上瞥了他一眼。
「朕再给你一次机会⁻。」
小太监磕头请罪,颤声道:「太子爷在陪林将军的嫡女登山游湖。」
皇上脸黑如墨。
「拉出去,杖杀。」
三皇子奉了盏茶,劝道:「皇兄应是有心仪之人了,父皇消消气,当心头又疼了。」
皇上冷哼一声,「朕瞧着他不是倾慕,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。」
与将府嫡女交好,意图拉拢大臣,染指兵权。
其中心思,也就昭然若揭。
那日后,皇上开始考校三皇子的功课。
比起母族强势,招揽权臣,时刻想着谋权篡位的太子。
三皇子进退有度,博闻强识,实在讨喜。
春满楼的那场大火,就要烧到太子身上了。
16
可太子毫无所觉。
御花园闲逛时,太子见我在亭中独坐,还上来攀谈。
一脸怜惜之情。
「希音,你在宫中过得可好?」
我随意应承几句,太子却以为我对他情根深种。
「在孤面前,无须逞强。圣心如渊,你一定觉得如履薄冰吧?」
「多谢太子殿下挂念,但希音进宫,是自愿的。」
太子很是感动,许诺道:「你放心,孤绝不会辜负你。等到那一天,孤定会封你为妃。」
我抬头看了看太子,有些不解。
那么普通的一张脸,怎么能这么自信。
我强压住心中恶心,双瞳剪水,似泣非泣。
「希音一定保护好自己,等太子殿下进宫……」
等他进宫,和皇上父子相残。
太子意气风发离开。
我得以脱身,去了初凰公主的飞鸿殿。
刚进殿,初凰公主就朝我掷杯飞盏,好一通乱砸。
「滚!你给本宫滚出去!」
我仍不慌不忙上前。
初凰公主披头散发。
一堆脓包烂疮里,又硬凑出五官。
原先金簪明珠堆出来的皇家气息,此刻也荡然无存。
而夜棠,纵使毁容,身上还带着一股美人气韵。
我心中恨意丛生。
天大地大,世间再无夜棠。
我勾起唇,提着玉柄匕首,讥笑反问她:
「初凰公主,你道是谁派我来取血吗?」
初凰公主仍抱有希冀。
「我母后是当朝皇后,胞兄是东宫太子,本宫是嫡长公主!」
刀又抵上初凰公主眉心。
手腕一旋,剜出一个血洞。
我呵气如兰,耳语道:
「可惜太子自身难保。」
17
初凰公主瞳孔不自觉放大,愤怒不甘中,竟然还透着一丝畅快。
「不可能!皇兄四岁就被立为太子!」
「初凰公主今日境况如此,就该知道我句句属实。」
我嗤笑一声,刀尖一转,顺着她的脸,滑至脖颈,又移向心口。
「也该明白,我随时能取下你的心头血。」
初凰公主捂住耳朵,崩溃大喊。
「本宫不信!你在骗本宫!」
桌上茶盏,案上花器。
皆被初凰公主扫落在地。
碎声悦耳。
她厉声狂喝。
「假的,全都是假的!
「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本宫?!
「就因为那张琴吗?
「本宫赔你!十张!一百张!哪怕是传世琴谱,孤本琴经,本宫都能给你!」
我点了点头,认真欣赏她的崩溃。
「对,就是因为那张琴。
「不过,不用你赔,我自己会讨。」
初凰公主闻言一怔,而后狂笑不止,笑得眼泪横流。
「就因为一张琴……还是一张被烧焦的琴……」
夜棠和晚听,最喜欢的就是那张琴了。
她不懂。
我懒得再说。
这债,她要慢慢还。
次日,飞鸿殿传出闲言碎语。
初凰公主一日之间变痴傻了,宛若六岁稚童。
我照旧去取血。
初凰公主坐在椅子上,脸上仰着天真的笑,宫女在给她梳头。
岁月静好的模样。
真刺眼。
「希音拜见公主。」
初凰公主扭头看我,头皮被扯得有点疼。
宫女连忙跪地告罪。
初凰公主却摆手道:「是初凰自己乱动,不怪姐姐。」
我走近取血。
她眼里写满了惧怕,却乖顺地仰着脸。
见我盯着她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:「希音姐姐,可以轻些吗,我怕疼……」
18
我没理。
依然下得狠手。
初凰公主咬着唇,一声不吭。
接够血后,我问她:「你恨我吗?」
她摇头,冲我甜笑。
「是初凰做了错事,初凰愿意用血去救琴灵。
「只是……希音姐姐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?」
我厌憎地退了半步:「什么事?」
初凰公主一脸稚气。
「请希音姐姐不要不开心了,你现在看起来很难过。」
我被她恶心了一句。
所以,抬手捅了她一刀。
初凰公主笑意不落,探出手想揩掉我的泪。
我一把推开她。
她不哭不闹,自己哄自己。
「没事的,初凰不疼,初凰不怕,初凰最乖了。」
朝堂波云诡谲。
太子和皇上之间暗潮涌动。
皇后忙着为太子夺权拉助力。
初凰痴傻的消息,传到他们耳中,如石沉大海,不见波澜。
次日,我又来了。
还带了一壶茶,里面撒了破喉散。
初凰公主看见我,小跑相迎。
「希音姐姐,谢谢你昨天叫太医过来。」
我没应。
剜肉取血,毫不拖泥带水。
过后,倒了一盅茶递给她。
「喝了头就不疼了。」
初凰公主端起茶,一饮而尽。
「谢谢姐姐。」
初凰公主竟然比太子更早看清形势,为了保命,装蠢卖傻做到这个份上。
我心中越发提防,守着她,一直等到药效发作。
初凰公主摸着喉咙,眉头皱成一团。
「姐姐……我的嗓子……」
我盯着她,像是透过她,问另一个人。
「很疼吧?」
只一会儿,初凰公主就涕泗横流。
她手不停抓着嗓子,恨不得把皮挠破,伸进去止痒。
「好疼,初凰好疼……姐姐,帮帮初凰……」
「可你说过的,破喉散没有解药。」
19
皇上顺着小太监那条线,顺藤摸瓜,越摸越心惊。
太子亲近母族,给舅舅谋了一个工部的缺也就罢了。
上个月,江南郡涝灾,国库拨了一百万两纹银。
用作造堤修坝,赈灾安民。
如今一查,五成进了太子腰包,三成被抬进了他母舅府上。
只余下两成。
两成,还要被层层剥削。
怪不得江南诸地还在上奏,请户部拨款。
皇上安排了个人,上朝时当众捅破。
「臣冒死进谏,太子和傅国舅联手贪污,吞了江南郡的救灾银!」
这人一冒头,后面人跟着上折谏言。
皇上勃然大怒,当众废了东宫。
三皇子转到台前。
这事传到后宫,皇后去勤政殿跪了一天,滴水未进。
「允翊无辜,定是被人下了套,求皇上明察。」
可皇上连见都没见。
还因着头疾发作,比以往更严重,发落了好些人。
大殿活像被血洗过似的。
一连半个月,皇上都没去上朝。
明眼人都看透了浮在水面的平静,越发谨小慎微。
这天夜里,破空箭起,射在勤政殿的匾额上。
废太子身穿甲胄,打着救驾的旗号,带兵围了皇上寝宫。
「三皇子趁父皇病重,将其软禁,命其传位!众将士听令,随孤救驾!」
可勤政殿门一开,里面涌出许多士兵。
立盾,举箭,拿刀,严阵以待。
皇上早有防备,眼神狠厉嗜血。
「杀无赦!」
此话一出,废太子那方的将士退无可退,愈战愈勇。
我在殿中抚琴,手指在琴弦上跳跃。
一曲《十面埋伏》高亢激昂,御林军愈发神勇,喊杀声震天。
两方厮杀,废太子已露败军之相。
君临天下的琴种,在血色硝烟的战场上被琴声无限膨胀,彻底吞噬废太子的理智。
他拉弓上弦,一支黑羽箭直直没入皇上胸口。
废太子见自己一箭射中,振臂高呼:「天命在我!」
话音还未落,三皇子就生擒住他。
至此,战落。
20
皇上胸口中箭,半夜急召太医。
可太医院里医术高明的太医,不是埋在御花园,就是告老还乡。
剩下的那些,信奉中庸之道,在病榻前众说纷纭,拟出了一个中庸的方子。
皇上得以保命,却也只是苟延残喘半月。
九五之尊,四十不惑,却是父子相残,君臣不睦,病躯残体。
皇上回光返照前,传位于三皇子。
我去见了顾初凰。
「新皇登基,大赦天下。」
顾初凰摇拨浪鼓的手顿都没顿,眼里的天真却泯灭殆尽,声音刺耳难听。
「与我何干?」
我并无意外。
顾初凰既记得从前那些事,就会百次千次万次走上同样的路。
成为那个嚣张跋扈恶毒厌女的初凰公主,绝不会是天真良善的顾初凰。
我低头俯视她。
顾初凰将拨浪鼓踩在脚底,满脸冷漠,语带恨意。
「顾允翊就是个蠢货,若我是男子,轮不到他当太子,也轮不到你这个贱婢在我面前叫嚣。」
我让出一个身位,淡声道:「她怎么欺辱你的,就怎么还回去。」
琴师拿着镊子上前,步子虽小,却坚定。
金镊子钳住顾初凰的指甲,齐根拔起,还带着些血色碎肉。
顾初凰癫狂大笑:「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。」
十根指甲拔完,琴师反落了满面的泪,泣声同我道谢。
我拉过她双手,抚了抚她新长出的指甲,温声道:
「真好,长出来了。」
琴师有些别扭:「丑,别看……」
「不丑,好看,能奏响人生的手怎么会丑。往后继续弹琴吧,你的琴声很好听。」
「愚不可及!」顾初凰狰狞着一张脸,「两个低贱的琴女,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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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师使劲瞪了她一眼。
「女子又如何,我有父母疼爱,兄嫂爱护,我会弹琴读书,知恩识义,比你强十倍百倍!」
「呵!天下父母爱男儿!」
顾初凰指着自己的脸,恨声连连。
「同样一张脸,顾允翊就是中正之相,有帝王之姿。而我,就是平平无奇,毫不讨喜!
「顾允翊学经史子集,练骑马射箭,我却学琴棋书画,习女工女德!
「帝王之女,尚且如此。
「你们就更应该好好为奴为婢,相夫教子,事事顺从,这是你们的命!」
我不屑嗤笑。
「若你身为公主,就有如此多愤懑不甘,那无辜被你戕害的女子呢,又如何?」
顾初凰嘶吼道:「她们天生下贱,她们活该,那就是她们的命。」
我看向琴师,也不止是看向琴师。
「不管你再怎么嫉妒,再怎么不甘,总有女子在努力活着,散发属于自己的光,不论时代,不论身份。」
顾初凰恨声嘶吼。
「不!不可能!」
我扔下火折子,火舔上顾初凰的裙角。
越燃越多。
缠绕包裹她全身。
顾初凰挣扎,声声嘶哑。
喊的不是父皇,也不是母后。
而是她们。
22
顾初凰死后, 我心头一轻,灵力四散。
我知死期将至, 带着琴去见了琴师。
顾初凰曾经问我,为什么要害她,就因为琴吗?
是因为琴,但也不只是因为琴。
我本是琴。
是夜棠和晚听, 最喜欢的那张琴。
她们给我用最好的松油,放在黄花梨木的琴盒里。
珍之重之,不曾磕碰,怕我受潮, 怕我干裂。
春满楼一夜大火, 满楼焦躯。
晚听死后,见我坐在琴上哭, 散发着莹润白光,讶异道:
「你是琴灵吗?」
我飞到她怀里,蹭了满脸的泪。
「我没用, 我救不了你们……」
晚听却摸了摸我的头,极温柔。
「真好,还能看见你。」
大火却燃到琴身, 晚听怕我魂飞魄散, 以魂魄相护。
随后,是夜棠。
仅一眼,她就了然, 飞身护我。
刘妈妈还是泼辣:「我春满楼里怎么还藏着这么个小东西,往后可要记得给自己找个好地方。」
然后,是她们。
魂魄层叠,魂力相护。
后来, 天亮了。
晚听消散之前,浅笑道:「大音希声, 你就叫希音, 好不好?」
夜棠也点头:「声声亦生生, 生生不息,极好。」
我流着泪点头。
她们走后, 我借托琴身上她们余下的魂力,自断道途, 以琴化人, 进宫讨命。
琴师看见琴后, 赞叹道:「好琴,灵气外露, 可惜琴有暗伤。」
我抚着琴尾笑了笑。
夜棠晚听要是知道,我为了给顾初凰下套, 断琴弦,毁琴身, 以自己作饵, 肯定会心疼。
不过没关系, 等我找到她们,再冲她们笑一笑就好了。
夜棠和晚听最喜欢我啦。
我把琴赠给她后,只笑道:「日后记得好好弹琴呀!」
灵力所剩无几, 我回到了曾经的春满楼。
意识散尽前,路过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,掬了一把空中散落的琴灵。
「倒是个修道的苗子。」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