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说 打酒
作者希音东听
二十九,打壶酒。
这句老俗话80年代前很流行。
散酒不比酱油醋,打早了怕酒虫一勾就没了,所以大多等到腊月29赶年集,才去打些散酒回来。
说起酒,六十年代生的都知道。那时酒的品种很少,几乎没有瓶装的。村里人喝酒,一般都是上供销社打散酒,一斤几毛钱。即使这么便宜,打上一斤也觉得很奢侈。
逢年过节,红白喜事,喝的就是用地瓜干换的县酒厂的散酒。后来条件好了,才开始喝原瓶装的,诸如老白干、二锅头、乐陵春、又一春等。
山东河北隔减河相望,减河南岸桥边有一300口人的小村杨铁匠村。这个村有个外姓人姓胡,不是铁匠出身,起初是走街串巷换针换线,后来赶集摆摊收芝麻换香油,再后来,专卖棉籽油。时间长了,都叫他换油的老胡,也有和他开玩笑的唤他“换油的老虎”。无论叫他什么,他都不恼,眯缝着一双醉眼乐呵呵的答应着。
换油的老胡喜欢喝一口,到他家串门的十有八九都被他热情的拉住,喝一壶才被放行。
换油的老胡喝酒很独特,冬天把酒壶放在滚烫的玉米粥锅里烫热再喝,即便是炎热的夏天也要烫一烫。他用的酒壶也换了好几个,起初是瓷的、后来是铝的,以后又换成玻璃的。凡是被用过的酒壶酒盅。不用了也宝贝一样的被收藏着。
过去打酒一般不论斤两,论提漏(打散酒的酒提子),一提漏有一两的、二两的、半斤的。卖酒的人从酒缸里用提漏把酒舀出来,用一个漏斗装到买酒的人拿来的瓶子或者塑料罐里。那时候乡下人是不知道酒杯这种玩意儿的,喝酒用的都是酒盅或者直接用搪瓷缸瓷碗。酒盅的样子和广东人喝功夫茶的茶盅子差不多,但要大一些。
换油的老胡喝酒时有一个特点,就是拿起酒盅,放在嘴边一口“啯”(吸)下去,发出“滋滋”的声音,吞下去后会再发出一声满足的“哈–”的嘘气声。
老胡好酒。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,到他生命的结束,这期间,我感到他把酒视为碗中菜,视为知己,尤其是在劳累之后,他常常用酒来解疲劳,仿佛只有酒能活活他的筋骨,只有酒才能让他有使不完的劲。
老胡本是一个寡言木讷的人,三杯酒下肚之后,他便滔滔不绝,眉眼带笑,像换了个人一样。
无论麦收还是秋收秋种,烈日当空,农民一边要把麦子收割上来,一边还要抢时间把玉米种下去。这个时候的胡货郎带着六个闺女两个儿,浩浩荡荡走向田野,割麦、装运、晒轧、脱粒、浇灌、播种……累了,老胡就回家就着咸干鱼、凉拌黄瓜咕咕地喝上几口,歇一歇又开始劳作,直到暮色四合。
那时,因家庭的拮据,老胡总是控制着自己饮酒,哪怕是在农村双抢最劳累的季节。有好几次,原本拿出了酒盅,看到壶里的酒不多了,他便将酒盅又放了回去,自言自语地说:“还是明天晚上再喝吧。”就这样,他把自己的喜好掺和在苦难的日子里,把儿女们抚养长大。
1976年的腊月二十九,他骑车带着儿子打了五斤散酒,装在五个玻璃瓶里,憧憬着一口酒一口菜的美好未来,没留神,车轮压到了一个半头砖上,车速过快,车把没掌好,重重的摔在地上。五瓶酒碎了三瓶。老胡急的直跺脚,趴在地上喝了起来。他儿子站着呆呆的看着。胡货郎喝了两口,站起来照着儿子就是一脚,骂道:“还不快喝,还等上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