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日. 9 月 21st, 2025

? 对话人:

童世骏

马克思主义哲学家

挪威卑尔根大学博士

华东师范大学前党委书记及终身教授

拉丁美洲科学院院士

挪威皇家科学与文学院外籍院士

上海纽约大学校长

易中天

厦门大学人文与艺术高等研究院院长

时间:2023年3月31日 下午地点:厦门大学科艺中心

“海岳学术云”系列讲座

– 第一问 –

如何处理古今关系、中外关系和雅俗关系?

易中天

童老师刚才讲到毛泽东在《新民主主义论》里提出新文化的三个特点,用了三个定语:民族的、科学的、大众的。

童老师喜欢把问题归纳为关系。比如讲文化问题,他讲了三个关系:第一个是内在价值和工具价值的关系;第二个是本质主义和建构主义的关系;第三个是观察者和参与者的关系。

毛泽东当年写过《论十大关系》,其实他教给我们一个思考方法,就是你把问题归纳为关系,就比较好研究。童老师就把民族的、科学的、大众的归纳为三个关系——中外关系、古今关系、雅俗关系。

那么,请问我们怎么处理古今关系?

童世骏我前面讲的就是本质主义和建构主义,当然我会倾向于建构主义。但是建构不是无中生有,建构需要基础,我们今天做的建构的努力是在前人传下来的遗产的基础之上进行的,所以历史的虚无主义和历史的复古主义都要不得。易中天

既不要虚无主义,也不要复古主义。那么,对外来文明我们什么态度?

童世骏

非常抽象地讲,就是既学习,又贡献。我们现在世界范围内谈论的文化建设,是由西方所触动的现代化所造成的结果。在这样一个语境之下,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是学习,只有学习才能够克服我们的弱点,才能够加强我们的长处。

但同时,我们现在也确实越来越有责任,对由西方触发的现代文化做出我们自己独特的贡献。因为现代文化是多样的,它是一个需要不断更新,特别是需要应对各种各样危机和困难的一种文化。

我前不久在另外一个场合也讲过,当然是有点大胆的猜测,是不是我们可以把古希腊的文化称作是cultural tradition of wondering。因为古希腊的柏拉图、亚里士多德都说过哲学起源于惊讶(Wonder),然后好奇心(Curiosity)特别重要。

到现在,为什么ChatGPT会带来那么大的冲击,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西方的这种好奇心(Curiosity)是没有边界的。这个时候特别需要中国的传统来互补,中国的传统就是《易传》讲的“作《易》者,其有忧患乎 ”。中国的传统是a tradition of worrying、是a tradition of responsibility。

如果我们能够把tradition of wondering和tradition of worrying或者说the tradition of curiosity(好奇心的文化)和the tradition of responsibility(责任心的文化)结合起来,那么我们这个世界会很美好。

易中天

童老师对雅俗关系有什么看法?何为雅,何为俗?雅和俗什么关系?

童世骏

雅俗关系我自己思考得不多,但觉得这是特别重要的一个问题。

因为讲中国传统,一般都有所谓大文化和小文化的说法,中国到底是儒家传统为主,还是道家文化传统为主,其实是有不同说法。

鲁迅、周作人,甚至梁漱溟都会觉得中国实际的文化是道家的阴柔占主导地位。梁漱溟作为当代新儒家,他倡导有阳刚精神的孔子精神,他不叫儒家精神。

就传统文化而言,其实是有不同成分的。这种不同成分要做区分的话,最重要的是大文化和小文化,或者说私人文化和普通老百姓的文化,或者官方文化和民间文化等等,做出这样一些区分,这些区分都和雅俗有关。

那么,在现代化过程中,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如何提升俗的水平,如何克服雅文化的虚伪性。就是把这两者真正能够结合起来,把好的东西落到实处,然后把糟粕的东西揭开它的伪装,让它也能够被抛弃。

易中天

我再问一下童老师,你上网吗?网络语言能接受吗?

童世骏

当然,我上网的历史还蛮久的。我从1988年就开始用电脑,1989年就拥有电脑,而且是手提式的电脑。

易中天

那童老师认为现在流行的一些网络语言将来会进入到雅的范围吗?因为我们知道,雅俗其实就是一个关系。

我们讲中国古代文学《诗经》,它其实就是民歌。《诗经·王风》里面有一首诗叫《大车》,简单翻译就是牛车款款,毛衣软软。我想约会,怕你不敢!牛车缓缓,毛衣展展。我想私奔,怕你不敢!活着不能睡一床,死了也要同一房。你要问我真与假,看那天上红太阳。

大家可以找到《诗经·王风》的《大车》原文,看看我翻译的对不对。它本来就是一个很俗的东西,但是被孔夫子整理过后,它就成了最高雅的。后世的文人一说《诗经》,就觉得那是最高雅的,甚至有人说就是只有《诗经》,你唐诗宋词都不算什么,宋词很多就是在酒楼唱。

还比方说电影,电影当年是要在地下室的咖啡厅里偷偷摸摸看的,现在也变成雅的了。

所以童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们,我们现在被认为俗的东西,将来是不是可以变成雅的东西?

童世骏

这很显然是有可能,但重要的是一个学习过程,就是怎么让所谓的雅文化和俗文化相互学习,然后让沉浸在这两个文化中的人更加丰富,他的精神世界更加丰富,他的表达也更加准确,他的人际交流也更加有境界。

网络语言为什么会出现、会流行?很大程度上是弥补了我们通常语言表达方式的不足,包括方言也是这样,我们为什么会觉得方言的丢失很可惜。

我童年在萧山度过,总觉得萧山人在夸人、生气、骂人的时候,有些词汇只能用这个萧山话表达出来。也就是说,这种方言、俚语,包括网络语言,它的存在有它正当的理由。

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可能就是,它表达了用其他方式表达不出来的东西。如果它渐渐地能够进入到类似于普通话这样的一个主流当中去,就是说它丰富了普通话,它使得普通话的表达能力更强。那么这对中国来说,我觉得特别重要。

因为中国的口语同音字词太多,以至于好多微妙的差别你体现不出来。特别是我们讲英语来讨论中国哲学的问题,Li(理)是用哪一个Li来表达,你用拼音输入法在电脑上输入Li,会出来无数个Li,你要很吃力地选择当中是哪一个词。在书面语言当中不存在这个问题,因为方块字都能区别开来,但是在口语当中就很难表达这些区别。

这么说来,雅俗文化的一个很大区别就是口语和书面语言的区别,用一种同音字词很多的口语来生活、来交际,甚至来工作的这样一个民族,如果不用书面语言,经过多少年提炼或者说丰富加工的书面语言来提高的话,这是很可惜的事情。

虽然我们物质上脱贫了,但conceptual poverty可能会很严重。因为concept是用语言来表达,用语词来表达的。如果你的口语那么多同音字词,是表达不出不同的概念的。那么你如果只停留在口语的层面,当然现在网络语言其实也有这个问题。

易中天

不不不,不光是写成字,写不成字可能也出问题。就像一个中国人请一个懂点中文的老外喝咖啡,两人在聊天,聊了一会,这个中国人说“不好意思,我方便一下”,他就出去了,从洗手间回来以后又继续聊天,聊着聊着,他突然说“方便的时候,请你吃饭”。这个跟雅俗还真没关系,这个我们比较麻烦。

– 第二问 –

如何看待参与者和观察者的关系?

易中天

童老师又讲到了这个参与者和观察者的关系。所谓观察者,就是局外人;参与者,就是局中人。童老师希望我们把它辩证地统一起来,这其实操作起来很困难。

逻辑上有一个麻烦,就是当你参与得不投入的时候,你不可能是真正的参与者,而你一旦参与得很投入的时候,你就很难成为观察者。那么这个出出进进,怎么方便?

童世骏

非常好的一个问题。我想说的是,这恰恰是文科它永远不会被计算机,不会被人工智能所代替,也不会被whatever所代替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。

因为我们人生活在生活世界当中,生活世界是和意义、认同、规范等等打交道。我们在生活世界当中,确实是像易老师讲的作为参与者,你参与得越深,其实你很难跳出来,但是这个只是对于普通人来说。

对学者来说,我们的学术训练就是让你能够进行这种出入于日常生活世界的能力。如果有了这种能力,那么你既可以像生活世界当中的参与者那样,对这个生活世界有真切的理解,看到这个交通规则,你不会像个外星人一样搞不清楚怎么红灯亮了,为什么车都停下来了。你只有作为一个参与者你才会知道,这里面有约定在里面。

但是,你也不会只是像一个部落当中的原住民一样。在哪个时间空间里面生活,你就只具有哪个时间空间的理解能力,认识能力就不会。你要有一种出入于你所研究的对象的本领,这是人文社会科学的一个重要任务。

易中天

谢谢,童老师用一个交通规则的问题帮我们解决了。可惜我不会开车,由于不会开车被我的外孙女嫌弃,因为她爸爸、妈妈、外婆都会开车,我既不会开车,也不会开电视。她四岁的时候跟我说:“外公啊外公,你真是太笨了,可是我非常爱你。

童世骏

最后一个是参与者的表达,前面是观察者的表达。

– 第三问 –

如果马克思知道ChatGPT,会怎么说?

易中天

童老师写过一篇关于ChatGPT的文章对吧?那么我这个问题可能有点怪,如果马克思知道会怎么说?

童世骏

马克思关于新技术的发明特别感兴趣,首届世博会在伦敦召开,他那个时候家里穷得一塌糊,甚至不能出去交际。

但是在伦敦博览会前后,他收到一个德国战友魏德曼从美国发来的信,告诉他生了一个儿子,然后他回信说:“祝世界新公民好,没有比诞生在现在更美好的事情。”

也许他把他个人的命运和他看到的时代大势区分开来,所以他对新技术特别感兴趣。

但是他会很自然地想到,新技术有一个在什么样的制度下加以运用的问题。在他看来,只有废除了私有制与资本等等的情况下,新技术才不会被滥用,不会反过来,不是增强人的力量,而是削弱人的力量,就是所谓的异化。

这个问题依然非常重要,特斯拉CEO马斯克也签署了希望呼吁能够暂停让人工智能机器人学习,或者说输入新的材料,让人想清楚了以后再继续干。

这个是比较麻烦的事情,因为有竞争。有资本就有企业之间的竞争,有民族国家体系,或者说有现行的国家体系、国际共同管理,特别是现在这样一个地缘政策的情况,国家和国家之间也会竞争。只要有这种竞争,就很难形成一个共识。

对一个非常危险的技术,你让它现在先停一停,让我们制定出一个确保人类安全的框架,再来继续往前推进。

但我不弄的话,很可能你在弄。我老老实实按照大家的约定说暂时不搞这个ChatGPT了,但是因为国家与国家之间有竞争,那可能各自还在偷偷做。企业也是如此,如果你老老实实不用ChatGPT,但是人家用了ChatGPT以后,大幅度降低人力成本,怎么办?所以这个还是跟马克思对于资本主义时代,对于现时代的分析是相关的。

易中天

我是这么看的。我觉得马克思要知道这个ChatGPT,知道这个人工智能,他一定很高兴。

童世骏

对,他总体上会高兴。

易中天

一定很高兴,因为这个为实现他的理想创造了可能性。

马克思在《哥达纲领批判》里面提出了共产主义社会的三个前提条件,第一个叫社会物质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;第二个是人们不再奴隶般地服从社会分工;第三个劳动不再是谋生的手段,而是人的第一需要。

以前我就想不通,怎么可能做到呢?但是现在有了机器人,有了人工智能,它确实可以做到。因为有一些没人愿意做的工作,你得强迫有某些人去做,强迫他做的办法就是把他变成谋生的手段,有些人只能干这个才能赚点钱养活自己。

但如果这些工作都被机器、机器人这些人工智能替代,就把人解放出来,确实就可以做到不再奴隶般地服从社会分工,劳动不再是谋生的手段,而且也能保证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。

童世骏

我完全赞成易老师刚才讲的这个,但是这个是到了共产主义才有可能的。

易中天

是到共产主义社会才有,到这之前我们努力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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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UU 137234175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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