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文转自：人民法院报
确定保留价（起拍价）是司法拍卖的重要环节，其中评估价是司法拍卖确定保留价的重要参考。网络司法拍卖评估价能否作为第一次拍卖保留价，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民事执行中拍卖、变卖财产的规定》（以下简称《拍卖规定》）与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网络司法拍卖若干问题的规定》（以下简称《网拍规定》）作出了不同规定。针对两部司法解释的不同规定，有观点否定了网络司法拍卖评估价作为第一次拍卖保留价的做法。但是笔者认为，网络司法拍卖评估价作为一拍保留价具有可行性。
一、一个案例引发的思考
在执行某金钱债权纠纷案件时，法院裁定拍卖被执行人房产，并适用《网拍规定》第十条：“网络司法拍卖应当确定保留价，拍卖保留价即为起拍价。起拍价由人民法院参照评估价确定；未作评估的，参照市价确定，并征询当事人意见。起拍价不得低于评估价或者市价的百分之七十。”最终，以评估价的70%确定了一拍保留价，进行网络司法拍卖。
对此，被执行人提出异议，主张以评估价为一拍保留价，认为应适用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：“拍卖应当确定保留价。拍卖财产经过评估的，评估价即为第一次拍卖的保留价；未作评估的，保留价由人民法院参照市价确定，并应当征询有关当事人的意见。如果出现流拍，再行拍卖时，可以酌情降低保留价，但每次降低的数额不得超过前次保留价的百分之二十。”
因与主流观点相左，被执行人的异议被驳回。主流观点是当前网络司法拍卖确定保留价的普遍做法，即认为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是司法拍卖的一般规则，《网拍规定》第十条是适用于网络司法拍卖的特别规则，应当依据特别法优于一般法的处理规则，在网络司法拍卖中适用《网拍规定》第十条，在其他司法拍卖中适用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。
笔者认为，虽然被执行人的异议被驳回，但其申请以评估价作为一拍保留价具有一定的合理性。网络司法拍卖评估价作为一拍保留价，符合文义解释和体系解释的教义学方法，契合社会公众的法律预测可能性，尊重了评估价形成的专业性、客观性，有利于保障被执行人合法权益。因此，以评估价作为一拍保留价具有可行性。
二、符合文义解释和体系解释的教义学方法
1.文义解释指依照法文用语文义及通常使用方式而为解释。法律解释方法始于文义解释，而其终点亦不能超过文义之可能。进行文义解释时起决定作用的是一般民众语言，而非法学上术语。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已明确“评估价即为第一次拍卖的保留价”，语言直白明了，并非艰深晦涩，一般社会公众通过文义阅读便可识得法条内容。法律颁布后与立法者分开，从而具有独立性，法律意图已蕴含在法律文本本身。鉴于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具有语义的明确性、涵摄的封闭性，因此不论采取何种拍卖形式，评估价作为一拍保留价都契合法律预测可能性。
2.体系解释以法条在法律体系中之位置，或相关法条之法意，阐明规范意旨。使各个法条完整顺畅而无冲突乃属体系解释之功能。《网拍规定》第十条仅规定“起拍价不得低于评估价或者市价的百分之七十”，并无必须“打折”之命令。所以，一拍保留价最低限度是评估价的70%，当然也可以确定评估价为一拍保留价。即，起拍价＝评估价λ，1≥λ≥0.7。若根据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，则起拍价＝评估价1。因此，两个规定在“λ＝1”时具有适用融合性。
虽然一般法与特别法内容交叉、繁简有异，但是一般法仍然可以对特别细微之处作出细致规定。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实为在一般法中作出的特别规范——“评估价即为第一次拍卖的保留价”。综上，运用体系解释方法使两部司法解释条文完整顺畅而无冲突，评估价应作为一拍保留价。如此，可实现《网拍规定》第十条与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的体系融合，忽略司法拍卖形式，简化拍卖程序。
3.遵循新法优于旧法的处理规则。《拍卖规定》首次发布于2004年11月，实施于2005年1月，后于2020年12月修正，2021年1月施行，其间跨越了16年。这16年时间是我国城市化、房地产市场快速发展时期，商品房、车辆等成为普通家庭生活必需品。在此背景下形成的当前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这一新规范，是对市场变化的回应，是进行利益衡量和政策选择的结果。而相较于2017年1月施行的《网拍规定》，《拍卖规定》属于“新法”。因此，网络司法拍卖评估价作为一拍保留价既是确定保留价的最新规定，也是制定“新法”《拍卖规定》的意旨所在。
三、尊重评估价形成的专业性、客观性
1.专业性。文物鉴定、生物检测、痕迹鉴定、房地产评估等专业评估鉴定行业生存的前提是工作专业性。司法实践遇有争议时，也往往诉诸专业机构的评价鉴定意见。评价鉴定意见以其专业性、权威性消除异议分歧，获得当事人认可，成为司法裁判的重要依据。专业性的重要表征体现在执业的规范性。以房地产评估行业为例，其已形成一套完备规范，包括资产评估法、城市房地产管理法、土地管理法、城乡规划法、《房地产估价规范》《房地产估价基本术语标准》等。实践中，执行案件评估房地产价值的过程一般经过三个环节：第一，随机摇号确定评估机构。第二，评估机构实地勘验房地产。注册房地产估价师携带专业仪器，核验房产现状。第三，评估机构出具房地产估价报告书。房地产评估报告书一般由首部、正文、附件组成。首部包括封面、评估机构回函，回函列明估价对象、估价时点、估价方法、估价结果等。正文详细说明估价结果的来源，依次载明估价师声明与签章、估价的假设和限制条件、估价结果报告。估价结果报告主要说明估价对象的实物状况、估价原则、估价依据、估价方法。附件主要包括估价方资质、估价师从业资格等。以上全程皆展现了房地产评估工作的专业特质。
2.客观性。仍以房地产评估行业为例，其客观性主要体现在三方面：第一，估价对象的客观性。作为评估对象的建筑物，既有不动产登记机构记载信息，也有实物形式；既可直接观察，也可运用专业设备精确测绘。第二，评估过程的客观性。评估遵循的一般假设和设定的限制条件，均为行业恪守的既定“法理”，秉持独立、公正、客观原则，从实际出发，公正合法评估。第三，非法定事由不得推翻评估结果。如未出现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确定财产处置参考价若干问题的规定》第二十二条至二十五条规定情形，仍应以评估结果为参考价。
综上，评估的专业性、客观性决定了评估结果可以完整准确反映评估对象的基本价值信息。
四、有利于切实保障被执行人的权益
司法拍卖与拍卖法中的企业拍卖行为有着显著差异，主要体现在拍卖人、拍卖规则、拍卖性质等方面。司法拍卖的拍卖人是法院，拍卖法中拍卖人特指企业法人。司法拍卖设有保留价，而企业拍卖既可有保留价，也可无保留价，且委托人可自行确定保留价。司法拍卖是公法人或国家机关的秉公执法行为，企业拍卖是企业法人的营利行为。司法拍卖与企业拍卖均希冀拍卖成交价的最大化，但公正仍是司法拍卖追求的首要价值之一，司法拍卖不得损害被执行人正当权益。司法拍卖可能存在被执行人缺席而缺失监督情形，企业拍卖则无须担忧这一问题。司法拍卖在追求成交价最大化的同时，不得损害被执行人合法利益，这意味着一拍保留价不能设定得过低，因为一拍保留价直接影响着后续二拍、三拍保留价及成交价。
保障各方当事人合法权益是执行工作恪守的准则，不能单纯为追求拍卖成交率而牺牲被执行人的正当权益。权益保障应是对申请执行人、被执行人权益的同等保障。笔者以两例在实务中以《网拍规定》第十条确定一拍保留价的财产处置案件为例，通过假设其以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确定一拍保留价，进行数据分析对比。
案例1.赵某申请执行黄某民间借贷纠纷案件，被执行人黄某房产评估价为93.3万元，第一次拍卖保留价为66万元，第二次拍卖保留价为53万元。二拍成交，成交价为80.2万元。成交价较二拍保留价高27.2万元（Δ1），竞价增长率约为51.32%（即27.2÷53）。
假设本案适用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，则一拍保留价为93.3万元（即评估价）；二拍保留价不得低于74.64万元（93.3万元0.8）。假定二拍保留价为75万元，那么，实际成交价80.2万元高于假设二拍保留价75万元仅5.2万元（Δ2），竞价增长率约为6.93%（即5.2÷75）。
案例2.华某申请执行包某合伙合同纠纷案件，被执行人包某的一台山东临工牌挖掘机评估价为29.12万元，一拍保留价为20.384万元，二拍保留价为16.3072万元。二拍成交，成交价为22.2272万元。成交价较二拍保留价高5.92万元（Δ3），竞价增长率约为36.30%（即5.92÷16.3072）。
假设本案适用《拍卖规定》第五条，则一拍保留价为29.12万元；二拍保留价不得低于23.296万元（29.12万元0.8）。假定二拍保留价为23.3万元，三拍保留价不得低于18.64万元（23.3万元0.8）。假定三拍保留价为18.7万元。那么，实际成交价22.2272万元高于假设的三拍保留价3.5272万元（Δ4），竞价增长率约为18.86%（即3.5272÷18.7）。
Δ1、Δ3体现出因起拍价过低造成成交价与保留价差值悬殊。笔者认为，处置被执行人财产应回归其公正性，过低的起拍价对申请执行人、被执行人来说并非全是好事，反而可能无法保证拍卖过程中实现充分竞争。如果以评估价作为一拍保留价，则保留价与成交价不至于产生过大悬殊，可以更好地保障被执行人权益，确保被执行人财产的拍卖保留价体现出公正市场价值。前述两个案例中的假设竞价增长率6.93%、18.86%恰恰证明了这一点。
（作者单位：江苏省仪征市人民法院）